超市的收银员是个戏剧演员,青年旅社的前台是个室内设计师,俱乐部的门卫是个摄影师,餐馆的跑堂是个DJ,Booking.com的程序员是个装置艺术家,旅行社的导游和你聊他正在写的长篇小说,路边摆摊的小贩穿上礼服作为策展人出席高档酒会的时候,千万不要小看你在柏林遇到的任何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他们也许都是艺术家。

Hara Katsiki,画家
柏林人的身份可以简单地方归纳为 “艺术家兼××”的格式。比如艺术家兼出租车司机,艺术家兼咖啡店女招待,艺术家兼清洁工,艺术家兼流浪汉…当然英语艺术家这个词语Artist或者德语的Künstler和中文语境里的“艺术家”有所不同,确切地说是指“艺术从业人员”,即不管你成名与否,只要你在从事着艺术,你都可以“大言不惭” 地宣告天下,我是一个艺术家。

Sanghyeok Lee 家居设计师
事实上柏林作为欧洲当代艺术中心,挤满了全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在等待成名以前的漫长沉淀自我的日子里,他们靠做各种各样的零工糊口维系基本生活。他们不在乎做的是脏和累的体力活还是枯燥无味不入流的职业,他们有良好的心态: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份工作,而艺术才是他们真正的事业。

柏林高密度的艺术家群体和特殊的街头艺术氛围让柏林的涂鸦艺术价值特别高,比如柏林墙的遗址,被邀请而来全世界的艺术家填满,成了一座以“西岸画廊”命名的艺术走廊。你常常能在街头的涂鸦上看到名家之作,或是那些能让你灵感迸发、会心一笑的妙语神作。
我是不相信人偶尔去一趟美术馆就得到了艺术的熏陶,就像你去了西藏看到雪山就立马觉得灵魂被净化了一样,那都是精神贫瘠的人的自我粉饰。我相信人人都是艺术家,只要足够幸运找到适合自己表达的语言。艺术不是一个高大上的令人觉得晕眩的圣物,它就是主观诗意化的日常生活,于我们的一饭一蔬,于我们的呼吸行走之间的每一个感官被触动的体验。

Katrin Rodeg,剪纸艺术家
只是过多的艺术家使得这座无政府主义风格浓厚的城市有的时候会显得过于闲散,但同时也流露出这个城市与世无争的气质。
柏林到处都是各种以艺术之名而游手好闲的家伙,有的时候我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学杜尚—-转身严肃地告诉你 “我的生活就是我最好的艺术品”。可是这种悠闲的态度又是那么令人羡慕,正如米兰昆德拉写过的一本《慢》里说“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 里去啦?民歌小调中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模仿,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那里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捷克有 一句谚语用来比喻他们甜蜜的悠闲生活:他们凝望仁慈上帝的窗户。这样的人是不会厌倦的。” 正如兰波当年写的诗“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就像一个波西米亚人,与大自然为伍。”

慢让我们洗去浮躁沉淀下来,很多时候你的作品够不够好是看你的内心是否足够安静。安静的时候我们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当你一团浮躁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清楚想说的是什么,给出巨大的信息量却没有选择甄别过的重点。观众当然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云。

Lars Bjerre,画家
相比之下,我开始怀疑国内人们为什么都是那么一副匆忙的样子,在匆忙中错过那么多身边的风景和温暖的细节,在匆忙中也不小心从童年直接滑进了中年,仿佛从来 不曾年轻过一样。我们的青春期是如此短暂,从刚从高考中解放,大学一毕业就像中年人一样西装革履背上房车贷款,一步一步成为别人期许的世故稳重的成功人 士,来不及经历故事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人,就被迫要成家立业。

你可以嘲笑柏林有那么多的“年轻人”,那么多死赖着不肯长大,到了3、40岁还管 自己叫做“男孩、女孩”的人,可是我们也失去了他们尽情享受的青春和疯狂,失去了那种“慢”的乐趣。中国的年轻人像是一朵还没有开就已经迫不及待枯萎的 花,而他们则像是一朵在瓶子里丢进阿斯匹林拖延花期的花。

艺术奇妙之处在于它让人保持童心,富于想象。内心深处坚守的纯真和孩子式的好奇心是我们探索未知世界最大的动力。世界上有热衷于“why(为什么)”和“why not (为什么不)”的两种人,前者是好奇,后者是勇于尝试。我喜欢柏林人,因为他们把这两句话挂在口头上。
好的艺术尽管有些手法荒诞极端,却必然本质是诚恳朴实,打动人心。做艺术如同做人,那些故作玄虚,卖弄技巧,浮夸做作显得高深莫测的东西,时间会对它们从容地说一声:呵呵。

热爱艺术的人都一些Drama Queen(戏剧化性格)倾向,他们在创作作品的同时,也任性孩子气地把人生当作一块画布来涂鸦。柏林充满了各种戏剧化情节的爱恨情仇,也充满了各式各样在主流价值观里显得匪夷所思的关系。
欧洲大多数城市都被他们的过去所禁锢,流连在昔日的风华和优雅、以及下不来的精英文化的架子上,所以“当代艺术”的氛围并不茂盛。

Broomberg & Chanarin,摄影师
而战后浴火重生的柏林在重建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千疮百孔的废墟。旧的秩序被毁灭,大段的留白给了新鲜秩序以期望,成了实验者的乐园。柏林先锋而自由宽容的气氛也为当代艺术、特别是观念艺术提供了种子萌发的精神土壤,柏林纵容和嘉许这种离经叛道的创造力和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政府、画廊、美术馆以及研究机构成立 了大量的公共基金以及商业基金支持和赞助了诸多艺术家驻地计划(Artist residence project),吸引了大量青年艺术家为这座城市注入了新鲜血液。
柏林文化厅也向艺术提供免费关于市场营销、网站建设和展览组织等方面的课程和讲座。 良性循环导致的良好氛围又怂恿着更多的艺术家前来投奔,在激烈的竞争中寻找自己的位置。柏林前所未有地充满着朝气和生命力。
艾未未在柏林音乐厅前,用救生衣为难民设计的装饰艺术
无数的艺术展览
“柏林有几千个画廊,豪不夸张地说,我之前投了大约有1000封简历,只获得了8个面试机会,自尊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不过你因此会被锻炼得无坚不摧” 这是在柏林某艺术机构工作的大我两届同专业的波兰学姐的话“你可以来住在我这里,然后慢慢找工作。

在柏林你很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互相启发灵感,补给能量。更何况,世界上哪里有第二个柏林这样的城市,为你提供一种那么酷的生活方式呢?在柏林自由散漫地当个艺术家,可以自由清晰地表达自我。对他们来说,要好过在法兰克福道貌岸然地坐在银行里,拿着高薪却过着乏味刻板的中产阶级生活,一眼都能看到生命的尽头。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艺术的打动人心之处在于,它可以托着你的心高高漂浮在天上,在别处,而不是在地面的尘埃里周折于柴米油盐的琐碎。你站在另外一个维度去看待生活原本的样子, 并且获得可以忍受各种贫困的侵蚀与劳苦的折磨的勇气,并且可以奋不顾身地坚持下去,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你的心和思想是自由的,当它飘在天上俯视大地的时候,一切生活中的繁琐沉闷以及困苦都显得渺小而不值一瞥了。
很多年前我在意大利读书的时候,看过的第一场歌剧是普契尼的《波西米亚人》,讲述的是巴黎支撑起它黄金时代的艺术家群体的生活。如今你在巴黎的蒙马特高地和拉丁区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而我有那么多的理由相信,这个世纪的现代波西米亚人在柏林继续着他们的醉生梦死。

艺术家的工作室散布在Kreuzberg,每个月有一天是政府举行的艺术家工作室开放日,所有的工作室将免费对公众开放,如同一个个小型画廊。你会惊喜地发 现原来楼下的家具店旁边的那个永远关着门的房子里住着一个做奇怪装置的艺术家。

艺术家和留学生构成了柏林庞大的流动人口,我在上面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方罗列各种国籍也是为了说明这一点。这两个群体加上土耳其人、近几年大量政治移民的西班 牙人,导致了这里消费低廉。土耳其超市出售价廉物美的产品;一般超市每天也会把那些包装破损或者即将过期的食物整齐地放在某个指点地点供需要的人免费领取。
柏林人不认为去捡那些食物是一种令人不好意思的行为,相反,这样做既省钱又环保,非常实用主义。运河边每到周四还有一个市集,贩卖人们自己生产的蔬菜水果和肉类,还有来自各个国家的小贩制作的特产小吃,你甚至可以买到新疆的馕!也有流浪的吉普赛人打扮的嬉皮们出售手工的饰品,衣服以及尼泊尔印度风格的传统衣物,以及街头艺术家的弹唱—身边总是围坐着其乐融融一起大声唱歌的人们。重点是到了三四点左右,所有的东西都以极度惊人的折扣出售,比如1欧元可以买到6个芒果或者一大盒猕猴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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