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还年轻 去柏林
如果你已老去 去柏林
如果说柏林是一种符号,一种主义,一种价值取向,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么我也可以骄傲地方说,我也是一个Berliner!
柏林的一切就是“酷”这个字最好的注解。欧洲有无数年轻人把去柏林当作一种朝圣。一生之中能在柏林住上一段时间,成了一种简单清澈的理想和一种标榜。“Berliner”这个身份足够让别人在细致周到地了解你之前,先尖叫然后脑补着就能勾勒出你这个人的大致轮廓了。

柏林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形容词。
柏林的年轻人说的不是年龄,而是心态。柏林仿佛是一个永不停息的狂欢嘉年华派对或者是彼得潘的Neverland,住满了不愿意长大的“年轻人”。这个城市的价值观不以财富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而是你是否足够“有趣”,甚至有钱的人多少还带着一些因为格格不入而产生的羞耻感。

柏林的城市魅力来自于它的包容性,它足够宽容,也赋予你足够的自由。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可是柏林可以负荷所有不愿意醒来的梦以及每一个梦游的人。无论你是神经质的艺术家,垮掉派作家,朋克还是非主流,同性恋还是异装癖, 滑板少年还是街头涂鸦艺人….
这个城市赋予人们一种自由,
就是选择任何你认为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柏林电视塔的一幢建筑物背后有一句涂鸦,写着19世纪奥地利作曲家Franz von Suppé 的一句话“Du bist verrückt mein kind du musst nach berlin”(你是我疯狂的孩子,你必须去柏林),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应该去柏林的所有理由。
是的,你足够疯狂,你必须去柏林。

柏林永远活力四射,精力旺盛,再不靠谱再异想天开的举止都被认为是合乎逻辑的。夏天的时候大把年轻人一丝不挂地在草坪上晒太阳或者是同性恋当街拥吻,都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行为,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个城市可以让每个人不做作,不受限制地活出自己的样子。

正如德国Wanklmut那一首在全世界风靡一时的Techno歌曲《One Day》,有个沙哑撕扯的女声在唱 “穿越过人生的那些苛责,愧疚,痛和伤害,还有遗憾…有一天,亲爱的,我们都会老的,都会老的,但是想一想那些可以被我们讲述的故事” 。这段歌词是如此深入人心,有一年柏林的Fusion音乐节上几乎所有的DJ都重混音了自己的版本。
我们努力生活,去尝试,去体验,为的是老的那一天,我们拥有大把故事可以说,可以骄傲地像杰克凯鲁亚克那样在自己的墓碑上写上“嘿,老兄,他的一生没有虚度”。

我在柏林的每一天都发自内心地微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情不自禁地脸上挂着微笑,那个城市的气氛就是如此感染人心,那种能量不动声色地辐射着你,空气里充满了自由的味道。每一天都有各种奇遇和不期而遇,这和我的人生信条惊人的一致—你只要敞开你的心,每天expect everything unexpected (期待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柏林不是德国,正如纽约不是美国一样。
德国人冷漠严谨墨守陈规,而Berliner热情充满创造力和颠覆精神。德国是高收入高消费的国度,而柏林是一个以低成本生活的城市,因为这一点,柏林吸引着全世界的艺术家。银行家和走精英路线的人 们拥挤在法兰克福和慕尼黑,而艺术家梦想家和DJ来到了柏林。

柏林和纽约的魅力都来自于大量不同国籍的移民涌入而形成的国际大熔炉的姿态,不同文化和种族的新鲜血液和喧嚣几乎如利刃一样割开各种狭隘和偏见,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接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戏剧化的。
德国著名的旅游作家Hans Scherer在他的《再见柏林》里写柏林“一座实验室,跃跃欲试,孕育着狂热的创造性,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这座城市的一切。”

我的Fernweh,我的第二故乡,我的精神归所
Fernweh 是一个德语里特有的词汇,意思是,对除了故乡以外其他地方的乡愁。柏林是我的精神故乡,因为这种落拓不羁桀骜不驯的反骨,如同中国历史上最惊世骇俗的魏晋时代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那种被称为“真名士自风流”的坦荡潇洒和肆无忌惮,这些都和柏林城市的气质缝合得丝丝入扣。生命是用来浪费在路上,才华是用来挥霍的,而嚣张是我的美德。

正如卡尔唯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借马可波罗之口说的那样——马可波罗和忽必烈讲述了无数座沿途邂逅的城市,却唯独不提他的故乡威尼斯,因为害怕一旦提起它的名字,他就会失去他。
我害怕失去柏林。

经历了嬉皮雅痞,摇滚的一代,迷茫的一代,垮掉的一代,烂掉的一代…种种亚文化标签之后,现在欧洲的年轻人骨子里是积极的。他们总是挂在口上的话是“I want to meet new and interesting people,wanna have more experience(我希望遇到新的有意思的人,希望拥有更多的经历)”。
他们敞开视野和心扉接受一切新鲜事物,不论成败结果,以一种经验导向的态度尝试各种体验。在找到人生方向之前,他们选择以主动的姿态和这个世界短刃相接,从而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不再是被动地沉沦于迷惘。那些被认为是酷和有趣的、以及受到普遍欢迎的人,和金钱学历外貌统统无关,而是那些拥有丰富人生体验和故事的人。

提着酒啤酒,晃晃悠悠地走到草地上,仰天躺下。有人在碧绿的草坪上铺开了红色格子的野餐布;有人抱着吉他唱自己新写的歌;有人正阅读;有人什么也不做。每个人脸上都是微笑着的,在这里你可以和旁边的人随意交谈,没有人会把这个当作是唐突冒失的行为。到日落的时候,你就可以认识一堆朋友,满载而归。
这里很少有人关心你的社会身份,却可以像熟悉已久的朋友那样,分享一段旅行经历和故事,顺便邀请你一起去某个派对或者某个朋友家的小型演奏会。然后朋友再通过朋友,一不小心你就认识了一大群人。

即便你是个不甚主动的人,在柏林只要认识一个人,马上你也就会认识一群人。有一次我约见从前读书时代一个搬到柏林工作的阿尔巴尼亚的学长。在柏林呆了几个月他染上了柏林的风气,直接让我去他正要拜访的一个朋友家见面。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告别派对上,和屋子里的某个美国的留学生聊完了二战历史和嬉皮运动之后,晚上就顺带上了一个刚放下行李搬进来的法国人和另外一个冰岛女生去不远的一个小酒馆里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小型爵士音乐 会。在现场我又遇到另外几个住在柏林的大学学长,意大利英语德语混在一起说得舌头打结。

当然你也可以沿着河堤散步,不时哪里就飘来一阵人们自弹自唱的乐声,你可以驻足倾听一会,或者干脆加入他们。有的时候我问朋友借了自行车,穿过岸边那些风格 不同却都可爱特别的小咖啡馆,遇到阳光正好在哪家的院子里铺下美好的细碎斑驳,可以停下来喝一杯2欧元的拿铁,翻一翻关于地下音乐的杂志和二手市场的信息,和隔壁桌陌生人聊一会中世纪的宇宙观。

这里簇拥着全世界各地的人,那些街边的小店里,你可以找到任何东西。土耳其开的烤肉铺,意大利人开的衣服店,Vintage的首饰,印度和尼泊尔的香 料,美国的模型, 西藏的音乐CD,日本的漫画,希腊的肉串,中国的炒面…更多的则是各种手工制作的原创。 街口有一家提供价廉物美的Brunch,到了周末我和朋友就来饕餮一番。

我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境。梦见我生活在冷战时候的东柏林,那些灰黑色的梦魇层层密密,压抑着我喘不过气来。然后我坐着城市轻轨,忽然画面一恍,整个世界被刷上了色彩,渐变成了现在的柏林。我一直觉得这个梦境有一种强烈的隐喻作用。

“你正离开美国的领域….“而当时东德人民最梦寐以求听到的一句话是 “你自由了,你现在站在西柏林的土地上”
中国的80后在成长中经历了社会剧烈转型的荒诞过程,时代的剧痛在我们的懵懂深处被潜移默化。我曾在东欧四处游历,尝试在某种背景的相似性里找到一些答案。 就好像看电影《颐和园》里柏林墙轰然倒塌的那一幕,配上黑豹的“Don’t break my heart”,眼泪哗地冲了下来,觉得那简直荡气回肠。

柏林的游客远不如巴黎米兰多,“柏林那么脏”是他们的对柏林的认知。他们一定误解了柏林城市的灵魂——柏林从未标榜自己是华丽美貌的翩翩公子,他是一个穿着邋遢,举止怪诞,满身刺青,不拘礼法,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艺术家,常常做一些出格的行为挑衅那些刻板严肃一本正经的人们。他简单粗暴,却温暖粗糙,这样的男人,却是拥有致命吸引力的。

那个年代西伯林的人们涌向柏林墙,朝同胞们投掷自己的通行证和身份证件;守在墙下集体用雷鸣般的呐喊谴责东德士兵以助气势;每天都有无数人抬着床单蜂拥去接住跳墙而来的勇士。而墙的另外一端的人们用生命做为自由的代价义无反顾地浴血逃亡。他们面对士兵密集的射击,用重型车撞,翻墙,挖地道,跳楼,潜水过河逃亡。

躲过密布的秘密警察,有的人自学了机械学材料学工程学气体动力学气象学,建立了家庭实验室,穷尽想象力,造出了的小型潜水艇,强力弹射装置和破吉尼斯 世界记录的热气球。还有那个著名的故事: 一名东德军人参与修建柏林墙,在柏林墙接近完工时突然一跃,奔向了西柏林,奔向了自由。

肯尼迪总统曾在柏林墙下有一段很著名的演讲 “柏林墙既是对历史也是对人性的冒犯….超越你们自己和我们自己看到全人类。自由是不可分割的…一切自由人,不论他们住在何方,皆是柏林市民,所以作为一个自由人,我为 “Ich bin ein Berliner” (我是一个柏林人)这句话感到自豪。”

生而为人, 自由意志神圣不可侵犯,这不仅仅是民主的需求,更是人权。Berliner是追求自由的象征。于是在今天统一后柏林,“自由精神”成了城市的最高信仰,Freedom to be ,自由地表达自我。柏林墙也不再仅仅是冷战和极权的象征,而是人类社会所有不公正、压制自由的象征。我在卢浮宫看到过德拉克罗瓦画于1831年的那一幅 《自由引导人民》,后来在Coldpaly的专辑封面上,在柏林的空气里…我一次一次又看到它的轮廓,每一次都被感动得泪流满面。

1989 年11月9日,柏林墙终于被推倒了。人们疯狂地涌向柏林墙,拥抱在一起,演奏起音乐,无数人坐在墙头上大声唱歌。柏林人不哭,他们只是在废墟上踩着伤痛一起跳舞,这是最原始的古老仪式,赋予人们力量希望和勇气。然而最终千万人一起哭泣起来,他们带着眼泪放肆地纵声大笑起来。
他们哭着笑,笑着哭,因为柏林墙彻头彻尾是一个带着眼泪的笑话。

1991东西德合并街头狂欢的人们
一个月以后,伦纳德·伯恩斯坦在柏林指挥东西德成员组成的合唱团演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并将欢乐颂中的“欢乐”(Freude)一词改为“自由” (Freiheit)。第二年,罗格·沃特斯在波茨坦广场演唱了平克·弗洛伊德的《The Wall》,而大卫·哈塞尔霍夫站在柏林墙上演唱了《寻找自由》。

每次都在黄昏的暮光之中沿着柏林墙散步,那个时候游人稀少,落日暖橘色的光线把天地之间渲染得很安静。墙的这一面曾经有那么多人为着自由而不顾一切地奔跑, 这种窒息的气氛已经在历史年轮里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今天柏林的年轻人躺在绿草如茵的河岸嬉闹, 露天小酒馆里传出没完没了的大笑声,一对肤色参差的夫妇带着他们蹒跚学步的孩子,一对同性情侣摆出恶搞的姿势示意我举起相机,一群嬉皮们围坐在一起弹琴唱歌。而此时正好夕阳投射过来的那个角度里,一对好看的男女侧身对着柏林墙,情不自禁地拥吻起来。光芒从他们的两侧破开直刺进我的眼睛,一时他们看起来竟如天使一般带着圣洁的光环。

“一切自由人,不论他们住在何方,皆是柏林市民。 我为 “Ich bin ein Berliner” (我是一个柏林人)这句话感到自豪。”

我有朋友说:“除非你和你的伴侣一起搬来柏林,人们在这里只是需要一个一起簇拥着取暖的人,柏林找不到真爱。” 也有朋友说“柏林充满了一夜情,或者总只是在约会,但很难确定关系,柏林太大,说再见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人人都是过客”。还有人和我说“柏林结婚率很低,大家都不相信婚姻,单身妈妈率非常高。”

我总觉得柏林的人们的心智和城市的气质一样停留在了青春期,朝气蓬勃,却在用笨拙而幼稚的方法触摸着世界的棱角,简单粗暴地周折于领悟爱和伤害的体会中。柏林充满了不被世俗价值观束缚的人们,他们总是在尝试着一切,所有人都梦想找到真爱,却又坚信着最好的永远是下一个。

而柏林永远不缺乏有意思的新鲜面孔,他们永远都在努力爱着,却总像在跳一支圆舞,一直换着舞伴,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舞会已经散去了。大量流动的人口是柏林的主题,也缩影着着我们这个全球化时代里每一座流动的城市,这是一个人们不断说着再见的时代。

就好像John Berger在《每当我们说再见》(“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里说的那样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被迫旅行的时代。我还要更进一步地说,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消失的时代——一个人们常常无助地看着曾与自己亲近的人们消失在天边的时代。 “每当我们说再见”——这是约翰·柯川(John Coltrane)给这个时代打上的永不磨灭的印记。”真是触目心惊的一段话。

在我眼里,这不仅仅是触目心惊甚至是刻骨铭心。自我放逐的那些年里,我经历了太多说再见即是再也不见的死别,如同日本茶道里说的“一期一会”。于是在人来人往之中学会了珍惜每一场相遇,也坦然接受每一场离别。高速移动的人生里密度黏稠,仿佛一不小心浓缩了好几场前世今生。

可是每天还有那么多人在柏林遇见。柏林为人们提供的一切可能性里,就包括了种种激情沮丧失望和寻找,并且充满了和命运底色一般的起承转合。那些荡气回肠的相遇,就好像上个世纪的那首在柏林流行的歌Blümchen的Blaue Augen “你蓝色的眼睛让我感伤,那么蓝的眼睛,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完全无所谓。”

Patti Smith 说,为艺术而生,为爱而活。这大概就是柏林那些活得浓烈张扬的孩子们最好的旁注了。

如果一座城市没有让人哭让你笑的记忆,那么这座城市只是你路过的一个地图上的坐标,事实上和你并没有产生关联。如果我们路过的人生,没有爱过痛过大喜大悲和肆无忌惮的疯过,那么事实上在碌碌无为的平庸和麻木的消磨之中,我们只不过租赁了肉身躯壳,和世界没有产生关联,连记忆都不曾占有过。
我从来不是德国人
事实上我只是柏林人
…
我是某个特定市区里的大城市人
祖国是陌生的字眼
Erwin Blumenfeld, 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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